关于《哀王孙》的一条注释

时间:2024-01-04 13:29:19 阅读:5

关于《哀王孙》的一条正文

《哀王孙》是杜甫七言乐府名篇,收入蘅塘退士编选的《唐诗三百首》,传播很广。此诗开篇写道:“长安城头头白乌,夜飞延秋门上呼。又向人家啄大屋,屋底达官走避胡。”暗夜中白头乌会萃在延秋门上,又跑到高门大户的屋顶上乱啄一通,制造了一种不祥、诡异的气氛;到了第四句,再引出仓促出逃的“屋底达官”(此中包含了天子),表现了政治纪律的崩塌。一些稀有杜诗选本将不祥归罪于白头乌,金性尧教师的《唐诗三百首》注本则径直以为“旧时以乌鸦为不祥之物,何况又是白头”。由几代学者历时数十年完成的《杜甫全辑校注》(萧涤非主编,人民文学出书社,2014)是一本集大成之作,厚厚十二大册将浩繁杜诗正文者捉置一处,众声哗闹,读起来很过瘾,可惜的是对“白头乌”一词亦承继旧注。迩来读杜诗,颇觉此说有些隔膜,这里实验提出一种新看法,大概有助于对事先习俗的了解。

这些正文,主要受了杨慎的影响。《杜诗详注》引杨慎曰:“《三国典略》:侯景篡位,令饰朱雀门,其日有白头乌万计,集于门楼。童谣曰:‘白头乌,拂朱雀,还与吴。’此盖用其事,以侯景比禄山也。”此注把侯景比作安禄山,是一个接近完善的释读,但是成绩仿佛还要繁复一些。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说杨慎“博洽冠一时”,却“好伪撰古书以证成己说”,以是最初我猜疑这一条出自杨状元的杜撰,厥后才发觉这条确是《三国典略》的佚文,见于《事类赋》注,杜德桥(ClenDubdridge)、赵超《三国典略辑校》失收。明代陈耀文专门写过四卷《正杨》,纠驳杨慎著书之误,早已指出这条谣谚出自《南史·侯景传》:“于时景修饰台城及朱雀、宣阳等门,童谣曰:‘的脰乌,拂朱雀,还与吴。’又曰……”《南史》撰著于前,《三国典略》成书在后,后者所记或出自前者。《古谣谚》卷十一以为“的训白”,“的脰乌即白项乌”。《尔雅》云:“燕,白脰乌。”脰为颈项之意,白脰乌即白颈乌。又《小尔雅》云:“白项而群飞者谓之燕乌。燕乌,白脰乌也。”头(頭)、脰二字字形相近,传写易误。又《艺文类聚》引《广志》云:“乌有白颈乌,今南方俗呼为白颈老鸦,鸣则凶征也。”(转引自黄怀信《小尔雅汇校集释》)友人检示《古今图书集成》引张华《禽经》云:“慈乌反哺,白脰乌不祥。”俱见白颈乌才是不祥的意味物。

据《杜甫全辑校注》校记,数种宋元本引“洙曰”:“或谓‘头’当作‘颈’,盖乌无白头者。”前人以为白头乌鸦是不存在的,“乌白头,马生角”指的是不存在或不成能产生的事变,因此从修正学角度看,“长安城头颈白乌”更合诗意。白颈乌不仅仅在习俗上是不祥之兆,且暗含谋反之兵象,亦于史有征。《汉书·五行志》云:“景帝三年十一月,有白颈乌与黑乌群斗楚国吕县,白颈不堪,堕泗水中,死者数千。刘向以为近白黑祥也。时楚王戊暴逆无道,刑辱申公,与吴王谋反。乌群斗者,师战之象也。白颈者小,明小者败也。”又引京房《易传》曰:“逆亲亲,厥妖白黑乌斗于国。”因此,“白颈乌”是逆亲叛主者的意味,是一个意义增殖的磁场,而“白头乌”这个词就不克不及放射出如此的能量。别的,“又向人家啄大屋”一句,也与事先的灾异征象有接洽。《宁静广记》有大鸟“引喙啄屋”的故事,李楚宾以为是“妖魅”,引弓射之,于是病人的病就好了,反应的也是唐人关于“妖魅”的看法。老杜自称“乾坤一腐儒”,看重世俗人情,甚少提及五行灾异之说,但是那种看法照旧会不知不觉影响着他。

就笔者所见,乌鸦啼叫不吉的习俗约莫是唐今后才显现的,并且有地区差别。《萍洲可谈》云:“东南方谓乌啼为凶,鹊噪为吉,故或呼为喜鹊。顷在山东,见人闻鹊噪则唾之,乌啼却以为喜,不知习俗所见怎样。”陆佃《埤雅》也有“今世人闻鹊噪则喜,闻乌噪则唾,以乌见异则噪,故辄唾其凶也”的说法。这两本书的作者年代相近,所载当是北宋末期的习俗情况,而宋从前的人把乌鸦视为反哺的善鸟,称为慈乌、孝乌,与孝道严密接洽在一同,是正面外貌。

古时关于乌鸦的知识,总体来说比力杂乱,异名极多。依据颜色、外形与轻重,大抵可分为小嘴慈乌、白颈乌、大嘴乌等品种,且被赋予了一定的意味意义。慈乌是孝道化身,白颈乌与兵象连在一同,俱已如上所言,而大嘴乌鸦——仿佛是从元稹、白居易《大嘴乌》唱和开头——则是权奸或贪残仕宦的意味。别的,赤乌、苍乌、白乌都是祥瑞之物,这里对白乌多说几句。白乌十分稀有,古代封建以为黑乌鸦患了色素缺乏症就会变成白乌,是一种病态征象,但是前人以为它是“太阳之精”,在五行祥瑞的政治扮演中常常露脸。《孝经援神契》云“德至鸟兽,则白乌下”,而《宋书》《魏书》都以为“王者宗庙庄严,则白乌至”,皆与天子品德有着秘密的接洽。即今而言,这种由《洪范》及谶纬书奠基的表明体系天然是不封建的,前人却很仔细。伪造祥瑞的事,史不停书,君主好之不厌,狡狯凡夫乐得投其所好,互相遮盖一气罢了,于是白乌、白鹿、白雀、白虎、白象、白鸠、白兔之类一显现,就有人上报领赏,运气好的还能加官进爵。关于白乌的这种看法,唐代仍然盛行,张说、裴度、令狐楚等大人物都作过进贺白乌的文章。张说写过《进白乌赋》,把李隆基比作周武王,李隆基很开心,亲笔写下答诏,以为这篇谀词“放言体物,词采浏亮”,“文苑菁华,词场警策”,赏了张说金五铤、银十铤。这让人不由得猜疑玄宗的文章层次,大抵天子老儿开心就好,想怎样说就怎样说,他人也怎样不得。比拟之下,裴度的那篇颂圣之作,仿佛要好得多。那么,杜甫写作《哀王孙》的时分想到过这件约莫是开元年间产生的祥瑞之事了吗?我们天然无法晓得。倘使他真的想到了,那这个开头照旧颇有些深意的。白头乌与白乌天然不是一个东西,但对读杜诗的人来说,这个大背景照旧不成不知。

前人早有感受:读诗难,读杜诗尤难。难就难在老杜诗料繁富,却并不明晃晃地炫富,而是喜好藏着、掖着,如盐入水一样化到诗里。读者想要痛饮词语之杯,必要放下本身的执念,回到事先的看法与词语身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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